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超万人辞职 韩国医生罢工愈演愈烈

导读:韩国医生的大规模罢工已持续了一周,但事态仍在加剧。罢工后的第一个周末,当地时间2月25日下午两点,韩国最大的医生行业组织大韩医师协会(...

超万人辞职 韩国医生罢工愈演愈烈

韩国医生的大规模罢工已持续了一周,但事态仍在加剧。

罢工后的第一个周末,当地时间2月25日下午两点,韩国最大的医生行业组织大韩医师协会(KMA)紧急对策委员会在首尔召开了扩大代表会议,数百名来自全国各地区的医学会负责人来到现场,手举抗议标语,神情严肃,委员会的一名成员大声地说:“情况紧急,我们要为下周可能发生的任何事做好准备。”

会议结束后,下午五点起,全国的医生代表们排着长长的队开始游行,紧急对策委员会称,与近几年举行的历次集会相比,这是人数最多的一次。

医生们的愤怒,指向的是政府2月6日提出的医学院扩招计划:从2025年起,全国范围内的医学院每年将扩招2000人,从现行3058人增至5058名学生,增幅达65%,持续五年,也就是说,韩国医院里将共计多出1万名医生。政府给出的理由是,随着韩国社会老龄化程度加深,医生缺口也会变大,必须未雨绸缪。多数医生不认同这一逻辑,他们认为,韩国医疗系统的根本顽疾是资源分布极度不均带来的结构性短缺。

为了逼政府撤回计划,韩国第一批住院医师2月19日递交了辞职信,现在,大范围的“辞职潮”已蔓延到专科医生。韩国中央灾害安全对策本部统计了韩国100家主要医院后发现,截至2月23日晚,已有超八成的住院医师辞职,超过万人。

2月23日,韩国政府将医疗危机警报级别从“警戒”上调至最高级“严重”,这在韩国历史上尚属首次。当地时间2月27日,韩国总统尹锡悦就近期韩国愈演愈烈的医生辞职事件进行表态,他表示,绝不就医疗改革问题进行谈判,相关改革不容妥协。韩国保健福祉部27日称,即日起调整护士业务范围,承担部分医生业务。有专家认为,进入三月,韩国可能陷入真正的医疗危机。

韩国到底缺不缺医生?

凌晨两点,遭遇严重车祸的前《守望先锋》职业游戏选手、韩国网络主播Jehong被送进一家医院的急诊室,但他绝望地发现,现场没有值班医生。随后,Jehong紧急呼叫了约二三十家医院,得到的都是同一个回复“没有医生”,直到八小时后,他才最终进入手术室,此时已经是21日上午10点,如果再晚点,很可能就危及性命。这是韩国医生罢工的第二天。

就在Jehong进入手术室12个小时后,韩国保健福祉部的数据显示,在100家医院中,共有9275名住院医师辞职,占该群体的74.4%,其中8024人已经离岗。首批罢工者主要来自首尔“五大”综合医院,包括首尔大学医院、Severance医院、三星首尔医院、首尔峨山医院和首尔圣母医院,此后一些地方大型医院如釜山大学医院、全南大学医院等也陆续加入,“辞职潮”辐射范围逐渐扩大。

韩国医院的人员构成比较畸形,过分依赖住院医师是常年被诟病的一点。一名韩国医学生的漫长求学生涯共有六年,前两年为预科,后四年为本科,到大三时,就要开始在医院实习并准备医师资格考试,通过后即可进入医院,先做1年的实习医生,再当3~4年的住院医师,这是每个医学生成为专科医生前的必经之路。

根据韩国健康保险审查评价院统计,“五大”医院的住院医师在医生总数中的占比均为40%上下。大韩医师协会作过一个调查,发现住院医师每周工作时间高达80小时,比多数医生多近30小时,但另一方面,他们的月平均工资又远远低于普通专科医生。因此,这也是为何每次韩国医生罢工,都从住院医师开始,关键一线医疗人员的率先离场,给政府施加很大压力,但也同时带来一个恶果:医疗秩序的快速崩塌。

Jehong还算幸运。2月23日,一名80多岁妇女在心脏骤停后先后辗转至七家医院都不被接收,最终死亡,这不是本次罢工过程中第一例因延误救治而死亡的案例。在大田市,救护车转运时间已被拉长至2小时,大田市消防本部称,20日至25日,共发生了23起救护车转运延误事件,在釜山,同期也发生了42起延误事件。

医学界和政府关于扩招背后的矛盾焦点是:韩国到底缺不缺医生?尹锡悦政府认为,人口老龄化会带来医疗需求大幅上升。韩国保健福祉部第二副部长朴敏洙22日表示,根据预测,到2035年,韩国65岁以上的老年人口数量将比现在增加70%,相应地,住院天数、门诊天数将分别增加45%、13%。根据韩国健康与社会事务研究所的估算,如果政府不采取行动,预计到2035年,韩国将面临 1.5万名医生缺口。

另一项常被政府引用的数据是:经合组织(OECD)2023年11月发布的报告称,一方面,韩国每千人仅拥有2.6名医生,低于成员国3.7名的平均水平,在发达国家中垫底;但另一方面,韩国年度人均门诊就诊次数为15.7次,却能在成员国中排到第一,二者间形成很大反差,凸显医疗供需间的矛盾。因此,每年扩招2000人是“根据医疗供需预测确定的最低数量,不是政府谈判的数字”,韩国保健福祉部长官曹圭弘23日在一档新闻节目中这样强调。

大韩医师协会紧急对策委员会媒体公关委员会委员长、医协前会长朱秀虎对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说,政府引用了OECD数据,称韩国每千人拥有的医生少,但韩国和其他OECD国家的医疗制度本就不同,很多OECD成员国的医生相当于“公务员”,领取国家给予的薪水,工作强度也较低,而韩国以私立医院为主,医生是多劳多得,为了赚钱需要工作很长时间。“因此,我们认为单纯这样比较是无意义的。”

他还指出,虽然韩国相比于其他OECD国家的医生数量少,但许多依据证明韩国是比任何一个国家“都更方便就医的地方”。第一,韩国人均每年去医院就诊次数是OECD国家平均值的2.6倍,是世界上最多的国家之一。第二,韩国每名患者每年平均住院时长仅次于日本。

除了能充分就医,韩国的三个测量国民健康水平的指标,即平均寿命、婴儿死亡率和可避免死亡率,都在全世界名列前茅,高于OECD平均水平,尤其是最后一项,韩国的可避免死亡率是每10万人中142名,OECD公布的平均值是239名。“如果医生数量真的短缺,会这样吗?因此我们认为政府主张的这一点是不对的。”朱秀虎说。

大韩医师协会医疗政策研究所2020年12月发表的一项研究显示,随着人口出生率进一步降低,预计从2027年起,韩国将出现医生供过于求的情况,2035年过剩人数可能达到7043人。“政府一开始就错误判断了原因,从而提出了错误的解决方案,所以大韩医师协会希望能从源头开始重新商讨这个问题。”朱秀虎进一步强调。医生缺口的问题仿佛成了“薛定谔的猫”,同样以人口老龄化为背景,政府和医学界得出相反结论。但另一些声音也指出,医生之所以如此愤怒,可能是因为扩招会影响他们切身的利益。

首尔大学公共卫生教授权顺万坦率地说:“更多医生意味着更多竞争,以及未来医生的收入可能减少。”在韩国,医生群体属于社会精英阶层中的上部,2022年的OECD数据显示,韩国医生是世界上收入最高的医生群体之一,韩国大型综合医院专科医生的年收入约为20万美元,约合143.84万人民币,比韩国人均收入的6倍还多,在OECD成员国中排第一。

因此,受绩优主义影响,医生高居韩国青少年最想从事的职业榜首多年,在医学院面前,韩国“SKY”(首尔大学、高丽大学、延世大学的首字母缩写)的名校招牌也不再闪亮。但同时,韩国人要想当上医生也确实艰难。事实上,2月初政府宣布扩招后,有很多大型补习班立刻给打工人增设了夜间班,专攻医学院。首尔最知名的大型教培机构钟路学院举办了一场医学院入学宣讲会,约有4000人参加。钟路学院估计,2024年约有9500名学员想要考取医学院,2025年将增加至15800人,为此,学院决定开设一个新的“医学院特殊班”。

正如很多人担心的那样,每年扩招这么多医学生,会让本已严重的“医学院黑洞”现象更甚,有专家担心这会造成医学教育质量的下降。对此,朱秀虎悲观地说:“现在韩国的医疗界就在崩溃,如果医生数量再增加,会加剧医疗崩溃和医疗支出费用增长,医生们会认为在这种医疗环境下工作太困难,会有很多医生放弃从事这一行业……会发生无法想象的事情。”

他坚称,反对扩招不是“为了要保住自己的饭碗”,而是认为如果继续这样下去,韩国的国民健康会受到损害。“我们只是在对抗政府的错误政策。”

医疗体系的结构性“缺口”

抛开医生绝对数量是否短缺的问题不谈,至少政府和医学界对一点都有共识:韩国医疗体系存在很大问题,有明显结构性短缺。

2月20日晚间,在韩国MBC电视台“100分钟辩论”节目中,政府和医学界围绕各自立场,展开了激烈的辩论。韩国中央灾害安全对策本部战略组组长柳政民提到,有些地区的医生存在很大缺口。嘉泉大学预防医学教授郑在勋则认为,所谓“缺口”,更多源自分配不均,而不是整体医生供应短缺所致。也就是说,这本质上是一个结构问题,医学院扩招治标不治本。

柳政民也承认,确实存在两种明显的医疗资源分配不均情形:一是医生主要集中在首都圈内(首尔、京畿道、仁川);二是不同科室间的巨大差距。地区分布方面,韩国国家医疗中心2022年发布的报告显示,首尔89.9%的居民能在30分钟内获得紧急医疗服务,紧随其后的是西侧邻居仁川,为80.9%。但在江原道、庆尚北道和全罗南道地区,这一比例不足45%。

韩国医疗体系面临的另一个更大危机,是基本医疗领域医生短缺问题,这是最关键,也最难解决的“缺口”。

韩国医疗90%以上为私立医院,但同时,韩国的国民健康保险覆盖率极高,几乎是全民医保。这就导致医保报销率高的基本医疗专科如小儿青少年科、妇产科、急诊、外科等部门的收入相对有限,自费项目多的“皮眼整(皮肤科、眼科和整形科)”收入高,成了年轻医生趋之若鹜的科室,也是医院的盈利主体。韩国保健福祉部的调查显示,截至2020年,韩国眼科医生的平均年薪约为4.58亿韩元,约300万人民币,皮肤科医生的平均年薪为3.03亿韩元,约200万人民币,高于医生整体的平均年薪。小儿青少年科的年薪只有约1亿韩元,是唯一一个年薪较10年前有所下降的科室。

不对等的经济激励下,据韩国保健福祉部和国民健康保险公团统计发现,截至2022年,韩国整形医生数量在过去十年里几乎翻了一番,皮肤科医生数量也增加了约40%。但与国民基本生命健康息息相关的儿科、妇产科、外科等却面临“用工荒”。从保健福祉部对2022年住院医师招募情况的调研来看,整形外科申请率为180.6%,皮肤科为184.1%,但小儿青少年科只有约25%,远未招满。

此外,基本医疗领域的治疗都存在较高风险,这也增加了年轻医生的逃避心理。朱秀虎介绍,按照国际标准,只有医生犯故意或重大过失才会被判刑,但在韩国,即使是“轻过失”,也会引发刑事诉讼,也有在一审法庭拘留(判实刑)的案例。大韩医师协会法务部长全成勋表示,医生不愿从事基本医疗的最大原因是医疗诉讼的负担。“现在愿意看诊生命垂危的危险病人的医生越来越少了。”

在朱秀虎看来,这才是亟待解决的问题,“以前医生也不爱在这些科室工作,因为很辛苦,但至少没有像现在一样招不满。现在这些基本医疗科室的人手勉强够用,但随时可能会崩溃”。他认为,如果医疗制度不改变,这种情况会越来越严重。更关键的是,要为医生们创造出“从事基本医疗服务的理由、信心和制度环境”,不然招再多的人也无法解决根本问题。

韩国医改背后的政治博弈

如果扩招计划最终成功实施,将成为韩国医学院1998年以来的首次扩招。实际上,韩国医学院每年招生人数不仅27年来没有增加过,2000年~2006年期间,还由3273人缩减至3058人,此后一直保持不变。

多年来,韩国政府一直在寻求医学院扩招,并将其作为医改的关键抓手,但却屡战屡败。2000年,韩国政府同意减招医学生,就源自政府提出医药分离改革后,引发了持续五个月的医生大规模罢工,政府为安抚医学界,最终同意将医学生招生缩减10%。韩国上一次医生大罢工发生在2020年,文在寅政府也提出扩招,计划每年增加医学生400人,同样遭到了医学界激烈的反对,后来迫于新冠抗疫压力未能继续推动。

站在大韩医师协会的角度,朱秀虎分析称,2000年以来,韩国历次医改都是政府一意孤行,不听医生声音,这次制定扩招政策的学者还是之前制定失败政策的那一批人。他还指出,医生是支持尹锡悦当选总统比率最高的群体。但尹锡悦当选后,本以为他会尊重医生的自由和自主权,没想到这次在扩招问题上却变本加厉,因此,医生们感到“背叛”,非常愤怒。

有批评指出,韩国历届政府都在进行医改,但都缺乏足够有魄力的行动。也有评论认为,历届韩国政府缺乏的不是魄力,而是诚意。在韩国,医改每次都会引发医生罢工、激起医患矛盾,站在“患方”的政府因此得以提振支持率,这让改革成为“选票行动”,政府也会选在选举季挑起话题。

今年4月,韩国将进行国会选举,尹锡悦所属的国民力量党被各大民调视为“必然败选”。在此背景下,尹锡悦政府此次态度格外强硬。民调机构韩国盖洛普2月23日公布的一项民调结果显示,总统尹锡悦的施政好评率为34%,较上一次调查提升了1个百分点,差评率为58%,与上一次调查持平。比例最高的几个好评理由中,医学生扩招政策排名第二。

2月26日,韩国中央灾害安全对策本部发布了 “最后的马奇诺防线”:医生们必须在29日前回到岗位,3月仍未返岗的人将面临调查、起诉等司法程序,或可能被吊销至少3个月执照。同一天,大韩医师协会紧急对策委员会宣布,下月3日将进行为期三天的全国医生集会,“这不会是结束,而是抗议政府漫长旅程的起点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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