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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轻人租房降级:住太空舱30元1天

导读:通常,一个基本意义上的家,需要有厨房、卫生间、客厅、卧室;再简化一点,起码也得有床、衣柜、桌子;但太空舱将居住精简到了极致,只保留了

通常,一个基本意义上的家,需要有厨房、卫生间、客厅、卧室;再简化一点,起码也得有床、衣柜、桌子;但太空舱将居住精简到了极致,只保留了一个最初级的功能——睡觉。

作为一种高密度的居住形式,每日人物与各地的多名太空舱居住者进行了访谈。他们的经历,可以勾勒出这样一个群像:住太空舱的人,通常是渴望极度压缩租房成本的人。他们之中,有日结建筑工,有外卖员,有不火的网络主播,有连锁学校的教培老师,也有遭遇生活巨变,无法支付押一付三房租的无业者。

年轻人租房降级:住太空舱30元1天

这是生活的另一个角落。

舱中人

站在西安一家太空舱外的阳台,林华吐出一口烟,给妻子打电话。

在他的身后,摞起来的太空舱,像一口口横着的井,又像是能住人的蜂巢。这里是28楼,房间大约30平米,塞进了20个淡黄色的太空舱,能住20个人。其中有一舱,竹帘半掩,床头泻出昏暗的光,那是他近两周的住处。

作为一种高密度的居住形式,在一些城市,一些渴望便宜房租的年轻人尤其青睐它。一方面,它比上下铺的青年旅社显得名字更酷一点,由于四面包围,私密性也更好;另一方面,它甚至有着比青旅更低的价格,有的能低约30块钱一晚。

林华住的太空舱,位于第一排,相当于下铺。乍一看,像一个四方的盒子,盒子被塑料墙包裹,想进出,只能通过仓口的竹帘。每到深夜,竹帘会投射出屋内住客晃动的身影,如皮影戏一般。

为了进一步增加空间利用率,每个太空舱都很低矮。不到一米二的高度,想站在舱里是不可能的事。林华勉强可以盘坐在床上,但得弓着腰、留心头顶。这种局促的感受,坐过火车上铺的人应该能体会。

通常,一个基本意义上的家,需要有厨房、卫生间、客厅、卧室;再简化一点,起码也得有床、衣柜、桌子;但太空舱将居住精简到了极致,只保留了一个最初级的功能——睡觉。但它又与只放一张床的房间不同,它还提供了一种绝对独处的包裹感。

第一次见到太空舱,林华是满意的。起码他觉得,“床是正常大小,跟大学宿舍一样”。以他当时的条件,也确实无法要求太多。钻进舱后,他还看到右侧墙面嵌着床头灯、镜子和一个插座,插入舱卡即可使用。

有灯光、能充电、有床。仅此而已。

但更重要的是,这处太空舱位于市中心。在对比当地所有群租旅馆后,林华选择了这里。这儿价格最低,一晚上只需要30元,也是他唯一承担得起的地方。相比之下,同地段的酒店,就算最差的居住环境,住一晚上也是上百块起步。

在地理位置的优势下,他四处打工很方便。

沉默的舱群

在林华的居住处,他和十几位近乎无声无息、困在生活中的人住在一起。“这里大多住客不怎么交流,白天各自出门,好多人晚上也不回来,上夜班。”而少数留在舱中的人,缩在竹帘后面,“不说话,也没有手机外放,很安静”。

每日人物与各地的多名太空舱居住者进行了访谈。从他们的经历中,可以勾勒出这样一个群体画像:住太空舱的人,通常是为了减少旅途开支、强调隐私,又或者是渴望极度压缩租房成本。

他们之中,有日结建筑工,有外卖员,有不火的网络主播,有连锁学校的教培老师,也有遭遇生活巨变,无法支付押一付三房租的无业者。

这里是现实的另一面。在一些太空舱中,都体现出这种居住者身份和年龄的割裂感。比如刚毕业去外地找工作的大学生,又或者是刚刚失去工作的中年人,他们的生活轨迹,有时候会在太空舱里出现短暂的交集。

在广东深圳找工作的40岁的于现,也选择住太空舱,因为手头紧。每次回自己的太空舱,路过公共空间,他总会看到头戴耳罩式耳机、喊叫着打游戏的青年学生,他会一边在心底说这些年轻人“堕落”,不懂珍惜时间,一边又感叹人到中年失去工作、窘迫重压下的自己。

最后,他只能每次低头匆匆进舱,装作视而不见。

根据一家太空舱制造商的商报,太空舱旅舍概念起源于日本,最初为一些无法回家的上班族所设立,主打经济便捷、服务周全、卫生舒适等特点。商报中还提到,太空舱突出了社群概念,强调集体活动。

但很多时候,这种高密度居住带来的社群体验,也会让居住者尴尬。

比如无法承担高额租金的二十多岁的莫依婷。在找到湖北武汉一家酒吧侍者的工作后,她住进了太空舱。在夏天,她拖着三个大行李箱,爬上狭窄的楼梯后,看到二楼的太空舱外,一群背包客聚在一起聊天。

她的出现,成了这群人中的异类。

住太空舱的背包客们,基本都是来旅游的。他们显得比她轻松很多,常常办一些弹琴唱歌的聚会,这显得莫依婷像个局外人。她拎着攥得皱巴巴的打包袋,在舱内熬到凌晨,静悄悄地躲在床上,把冷掉的餐食吃掉。塑料袋摩擦出窸窣声,又被成片的鼾声覆盖。

太空舱的氛围通常是宽容的。莫依婷白天要趁着安静在太空舱补觉,晚上出舱,洗漱去酒吧上班。就算是这样颠倒的生物钟,在太空舱住着,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。

独来独往的莫依婷,在住了半个月后,太空舱老板终于忍不住问她:“是不是来旅游的?”

“我说我不是,是在附近上班的,他看我打扮得精心,长得也好看,猜测我是大学生在酒吧驻唱的,还邀请我一起唱几句。”莫依婷回过头,正对着在公共空间里舱客们期待的目光。

“我哪是什么歌手啊,是在酒吧开瓶盖的。”莫依婷说。那一刻大家都沉默了。一股自我否定的情绪从她心底升上来,在太空舱,她唯一一次与人群的交流,就这样结束了。

打捞失意者

在太空舱外,林华倚在阳台栏杆边,电话接通了。妻子在另一端讲述自己在老家的生活,还有孩子的近况。

妻子问他过得怎样,林华掩着听筒轻轻咳了两声,“都挺好的。”他说。

他没说实话。一个多月前,他从工程公司离职。而公司拖欠的两个月工资,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,“实在坚持不下去了”。那之后,他四处求职,却因大专学历处处碰壁。

而他的积蓄,也在三年前被朋友骗光。人至中年,口袋一文不剩,还被迫月月偿还当年替朋友借的信用卡,一共30多万。

在找不到工作的第30天,林华被迫扔掉曾经“坐办公室”的矜持,转去找日结工。“辞职后肯定没脸再住公司的宿舍。”他决定搬走,但满宿舍的家当让他犯难——舍不得扔,也没钱租房。

凭着几年的交情,林华尴尬恳请公司帮忙寄存行李,住进了太空舱。陪伴他的,只有一只双肩包。

而正是这每天不到30元的太空舱,给了他喘息的时机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只要像林华这样的人越多,做太空舱生意就越赚钱。在居住期间,林华也确实见到不少落魄的人。如果这个房间20个舱位都住满人,老板一天可以收入600块,一个月就是18000元。这远远超过了一间30平米的房间在当地一个月的租金。

但太空舱是否赚钱,这与林华无关。在井底的他,当务之急是试图打捞起自己。那段时间,他先是找了一堆所谓的“网络兼职工作”,有平台试玩拉新,有帮主播提现,还有出租微信号等等,报酬微薄不说,还涉及灰色产业。他最后总结:“都是坑,为了那一点钱,冒那么大的风险,还是踏踏实实干活赚钱吧,睡得安稳。”

但接下来工作并不好找。一个深夜,他掀开竹帘,站在舱群间的狭窄过道上,他突然想记录自己现阶段的住所。为了躲避熟人关注,他还专门在社交平台新注册了一个账号,拍下照片上传,记录下自己的困境。

“明天只能去先干干日结了,先活下来再说。”在账号上,他如此结尾。

没想到,这成了一个转机。接下来的几天,他找到了一份日结工的工作——给橱柜门板打螺丝,8个小时挣了200元。

那之后,他进入了一个稳定时期。通过日结的装修工作,来支付每日太空舱的费用,起码生活能继续了。

挂断妻子电话,林华随手掐灭烟头,转身撞上一位瘦小的男青年。那人不好意思地笑笑,耳上别着助听器,手比划着说自己也是租客,在跑外卖。

这是林华在太空舱的第一位朋友,林华叫他小哥。小哥每天从凌晨12点跑到第二天中午12点,同时跑三四个平台,一天最多能赚七百多元。他给林华看了手机中的后台数据,说自己三年已经攒了60万了,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累,身体受不了。

他们互加了微信,小哥笑着说可以教林华跑外卖。林华想了想,还是放弃了。他总感觉自己“还没到这地步”。但他也说:“但我非常敬佩他,对比起来,我真的没有他坚强。”

另一个瞬间

一个令人意外的事实是,在访谈中,人们对于太空舱的评价相当对立。一类人心怀不满,觉得太空舱“逼仄、拥挤、环境差”;而另一类人却觉得“温情、友善、怀念”。

如果说,太空舱是从经济层面打捞起了林华,那么对于陈东东来说,太空舱则是在社会层面,帮助他实现了情感连接。

陈东东是在林华帖子的评论里出现的,他发现林华居住的太空舱位置,“跟我当年住的一样!在下层靠中间的地方”,陈东东还分享了自己长达两年的居住体验,仿佛与林华是多年未见的舍友。

大学毕业后,陈东东度过了一段非常糟心的租房时期。最开始他是常规租房,住在市中心,是一间改造了厨房的四室合租房。同一屋檐下的人不少,清晨洗漱,卫生间门口排长队,却鲜有交流。

“大家都很冷漠,平时一回家门‘咵’一关,谁也不聊天。”陈东东说。

陈东东试图建立友情的愿望落空了。每天晚上下班,走进客厅,他看见的只有两侧紧闭的屋门,茶几、沙发上堆满剩饭,还有拧在一起的衣裤。

他很孤独。合同到期后,提着塞满的编织袋,他住进了太空舱。

太空舱的日子要想过得去,分享是绕不开的话题。刚住进去的时候,他就把洗面奶、洗发水和沐浴露摆在了公共洗手池边,“我放在外面给大家用吧”。他管老板叫哥,还结识了旁边舱里几位同龄的男租客,大家都是二十来岁,刚入社会,各有各的苦恼,却又保持着苦中作乐的能力。

他们偶尔分享买来的零嘴,或者聚在公共空间看电视、聊天、打闹。每当陈东东跟老板一起,从背后突然把其他相熟的租客掀翻在沙发上,大家都会哄笑起来。

到了夜晚,安静的时候,当大家进入各自的舱内,一切又恢复了平静。陈东东躺在舱中,感觉自己“像是躲进树洞的小动物”。他没有想到,曾经自己渴望的暖黄灯光下的沙发,以及热热闹闹挤在一起看电视的大家,竟然在太空舱这里找到了。

所以他一住就是两年。

在太空舱,做日结工的林华也经历过类似的温情瞬间。

有一回,林华还在太空舱碰到一位老乡。“老乡跟我聊到凌晨一点,他之前开火锅店,疫情三年赔了,负债200万。他给我看那些欠款,然后每张信用卡都等着还十几万。”

老乡鼓励他,说:“你才那么点负债,你怕啥呢?”

“他给我很大震撼。”林华感叹道,“他现在开着面包车卖水果,一个月能挣3万多还负债。他跟我说人要往前看,别在过去的漩涡中出不来,能打败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的心态,而不是别的人和事。”

离开这里

尽管如此,太空舱这种形式,依然存在其固有的缺陷。

一个最大的隐患是消防问题。在塞满太空舱的房间里,房间的人均使用面积通常不会很高。以林华所在的太空舱为例,30平米放20个舱,如果住满20人,人均使用面积只有1.5平米,远低于许多城市在法规中规定的“人均居住面积不得低于5平米”的要求。

而一旦发生火灾,住在太空舱里的人,如何逃生也是个问题。所以,这种太空舱,是不允许出现在居民楼之中的。

还有一个现象是,在访谈的许多人眼里,太空舱终究只是个暂住地,如果手头更宽裕,又或者是生活有了着落,人们总有一天会离开它。

莫依婷找到了稳定工作后,最后还是搬出了太空舱,并且如愿买了一辆全身酷黑的机车。经济稳定的日子里,太空舱的生活仿佛成为了一段逐渐淡化的影片。那些舱内拉上帘后难以适应的沉闷,四周此起彼伏呼噜声的吵闹,似乎逐渐远去。

那段回忆中,只留下了那个为更好的生活独自奋斗的自己。

机车飞驰在街上,路过相似的旅舍,她也偶尔会产生去住两天太空舱的念头。但也只是想想而已。

而哪怕对于住了两年太空舱的陈东东,这样的生活也有结束的一天。随着当时一起入住的太空舱租客陆续搬离,陈东东自己也与老板告别,住进了公司附近的公寓。

他没有再选择合租,“如果能有一个合拍的室友还是很好的,但估计很难遇到了”。

如今,还住在太空舱里的就是林华了。

临近妻子的生日,林华特地回了趟老家。在他替人偿还债务的三年里,只有妻子作为“最亲密的人”了解他的处境,而无奈搬入太空舱的情况,林华谁都没有告诉。“也帮不上忙,只能连累家人白担心,没必要。”

回到家,林华抱起两岁多的孩子,跟妻子一起到外面吃饭。在过去的那些生日中,蛋糕都是他买,聚餐也是他花钱。“但今年实在经济能力有限,是她请我和孩子吃饭了,也是头一次。”

一大块蛋糕被分到林华面前,白色奶油上面是一朵粉色小花。“希望明年的生日,还是我给她过。”林华说。

那时,他应该已经不住在太空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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